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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归

时间:2024-12-10 21:02:29 编辑:莆仙君

《南归》的一首诗

少 年 伯母。母 啊,李大哥,钓鱼来吗?(放下衣)少 年 伯母,您瞧,今天运气不错吧。母 哦呀,真是,拿回去可以大吃一顿了。少 年 不,这是孝敬您的,快拿盆子来吧。母 那可谢谢你了。(进去拿盆子出来盛了鱼)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又能干,又勤快。少 年 承你老人家夸奖。母 真是,我要有你这样一个孩子多好。少 年 有好女儿,不一样吗?母 女儿究竟是女儿,男孩子做的事情总做不了。再说,女儿总是要嫁给人家的,也不能守着娘一辈子,是不是?少 年 ……倘使女儿嫁了人还能守着您,那不更好吗?母 好是好,那怎么能办得到呢?少 年 怎么办不到?〔母不语。少 年 (纯朴地含差)伯母,托您的事问过了没有?母 问过的,孩子。她还是想着那个人。少 年 (埋怨地)可是,您就这样顺着她的意思吗?母 我只有这一个闺女,不顺着她,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好天天打她骂她吗?少 年 不过,这也不是办法呀,伯母。别说那个人去了一年多了,不见得会回来,就回来了,也不见得能养活你老人家一辈子。那样在外头飘流惯了的人不知又要流到哪儿去。去年他要走的时候,您那样留他不是也留不住吗?他若是再走,春姐可以跟着他去,难道您也好跟着他去吗?母 是呀,我也这样想过的。从前老头子在世的时候,我还不觉得什么,自从去年老头子一死,我靠的就只这一个女儿了,怎么不想把她嫁一个妥当的人家呢?少 年 那么,伯母,把春姐配给我,妥当不妥当呢?我家里有几亩好地,还有一点点坡地,我又能干活,从不偷懒。家里隔得这样近,您看,还有什么不好呢?母 (想想)好自然好,可就是女儿不好办。少 年 春姐纵然还想着那个人,日子久了,也会把他给忘了的。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她也不是那样讨厌我的。母 是呀,我也这么想啊,要是把事情定下了,这孩子也不会怎么不听话吧。少 年 (喜)那你老人家为什么不早点儿把事情定下呢?母 定下也可以呀。少 年 (喜极抓住她)那么您就是我的娘了。春姐没有爸爸了,我没有娘,这一来彼此都有了。母 孩子,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也愿意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少 年 哎呀,那我太高兴了。高兴得简直要哭了。〔女在内叫唤:“妈!得做菜了。”母 哦,就来了。(对少年)我做菜去了。你坐一会儿,我叫春儿出来陪你!〔母携刚补好的衣物和鱼盆入内。少 年 啊,这下我才放心了。可是……〔母在内声:“春儿,快打桶水来呀,缸里没水了。〔女携吊桶出。少 年 啊,春姐!女 (默然点头)正明弟,什么时候来的?少 年 来了好一会了。〔女不语,默然携桶到井边打水。少 年 (鼓勇)打水吗?让我来帮你吧。女 不,谢谢。(自己打水)少 年 (止之)春姐……〔女不语。少 年 (失望欲泣,讷讷然)春姐,这几年我天天想着你,求着你,难道你一点不觉得吗?〔女不语。少 年 伯伯死了,家里剩下伯母同你,一个男人也没有,难道就这样过下去吗?女 正明弟,我是在等着一个人哩。少 年 我知道,不过他真会回来吗?女 会回来的。少 年 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来呢?女 我是这样想。少 年 他有信来吗?女 没有,打他走了以后没有半个字给我。(怨愤地)绿衣的信差,每天走过我们家,可从不曾停留过啊。少 年 可不是!人家把你给忘了,你何苦老惦着人家呢?女 (反感地)你怎么知道他把我给忘了?少 年 他一点儿音信也没有,怎么不是忘了呢?女 不写信就算忘了吗?不,他每晚总是在梦里找我来的。少 年 那是你忘不了他呀。女 对呀,正明弟!至少我忘不了他啊。瞧这井边的桃树底下,他不是老爱坐在那儿写诗的吗?他不是老爱拉着我的手,靠这棵树坐着,跟我讲他在各地流浪的故事的吗?瞧这树皮上不还雕着他送给我的诗吗?这棵树还活着,花还开着,树皮上的字还跟刚刻的时候一样的新鲜,我怎么能忘了他呢?……少 年 那么,春姐……〔女不语少 年 你什么时候可以忘了他呢?女 等到这棵树枯了,叶子落了,花不再开了,树皮上的字也没有了……少 年 那是一辈子啊……女 对,一辈子我也忘不了他啊,正明弟。少 年 (跪抱其足)春姐,你这样忘不了他,就这样忘得了我吗?我们不是一块儿长大的吗?我不是从不曾离开过你吗?我不是愿意永久守着你吗?……女 正明弟!就怨你是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啊,就怨你始终不曾离开过我,要永远守着我啊。你瞧他,他跟你是多么不同:他来,我不知他打哪儿来;他去,我不知他上哪儿去,在我的心里他就跟神一样。不管是坐着,或是站着,他的眼睛总是望着遥远遥远的地方,我心里老在想,那遥远的地方该是多么一个有趣的地方啊,多么充满着美的东西啊。他是那样一位神一样的人,他虽然离开了我,我总觉得他随时都站在我的身边,随时都在对着我细声讲话。不定哪一天,他会忽然回来,把我给带走的,把我带到他时常望着的那遥远遥远的地方去的。少 年 啊,春姐。他一定是个鬼怪,一个精灵,你着了他的魔了。女 也许是,可这是我愿意的呀。少 年 那么,你怎么样也不愿意我吗?女 ……正明弟,我辜负了你。少 年 啊,春姐……〔母出。母 好啊,你们俩谈得这样好,娘就有靠了。〔女急起身提水入厨。母 (低声对少年)孩子,她肯了吗?少 年 (苦笑)唔。母 那就好哪。明天你去请何先生来,我就把八字交给他吧。少 年 (含糊地)唔。母 怎么这会儿倒害起羞来了?快进去大家安排桌子吃饭啊。少 年 不,伯母,我要回去。母 怎么又客气起来了?进去呀!不是一家人了吗?少 年 不,我去了,伯母。母 一定要走吗?那么别忘了明天邀何先生来,我等着你们。〔少年默然持钓竿由右侧下。母 到底是小孩子,有点儿害羞。(将入)哦呀,鸡还没有关哩。春儿,快喂一喂就关了吧,别让豺狗给拖了去了。女 是。〔母入室开灯。女取米喂鸡。女 喌!喌!喌!(趁鸡吃米之际一一捉之入埘。关鸡毕,忽在门外颠了一步,发现一只破鞋)娘!谁把这只鞋拿出来的?母 (在内)什么鞋呀?女 (举示之)这只鞋啊!母 (在门口)哦,那,那个人留下来的那只破鞋吗?那还有谁,还不是来富干的事。真是个没用的畜生!昨儿个把我搁在床底下的一只雨鞋也给叼出来了。女 (取鞋默然玩视,发出叹声来)鞋啊,你破了!母 (重至门口)孩子,快进来呀,又在那里“破了”“破了”的!你连他的一只破鞋都不肯丢掉,他恐怕连你的名字都忘了吧。女 娘,他不会的。母 不会的!唉!娘从前也以为世界上有许多决不会有的事,可后来一桩桩都出来了。你爸爸病中拉着我的手说他怕是活不了啦。我说,“这事是不会有的,你要是死了,丢下我们母女俩可怎么活下去哇?”可是你爸爸还是死了。就是你那位辛先生吧,在我们家住了一年多,我们对他也算不错吧,就当家里人一样,以为他是不会走的了。可后来他也还是走了。女 他是想起家乡才要走的呀。谁又能丢得了家乡?我要是流浪到遥远遥远的地方去了,日子久了也要想起家乡来的呀。母 蠢孩子,你以为他真是想家吗?女 怎么不是?他走的时候对我说,他看见了江南的这桃李花,就想起北方的雪来了。他们那儿有深灰的天,黑的森林,终年积雪的山,他快三年没见过那雪山了,就跟我们不管出外多远,也不能不想起这桃花村一样。再说,那雪山脚下还住着他年老的爸爸,可爱的妹妹,他怎么不想回家呢?母 咳,孩子,你别瞒住自己了。你忘了他说的他那雪山脚下还有一湖碧绿的水,湖边上还有一带青青的草场,草场上放着一大群小绵羊,柳树底下还坐着一个看羊的姑娘吗?〔女不语。母 你忘了他说的,那位姑娘每天赶着羊群,来到那湖边的草场上,老对着快要下山的太阳低声儿歌唱吗?〔女不语。母 你忘了他说的,他虽然流浪在遥远的南方,可还是忘不了那位姑娘,那位姑娘的歌声还留在他的耳边吗?〔女不语。母 你忘了他说的,他忘不了的那姑娘,——她有一双弯弯的眉,又大又黑的眼睛,还有一头黑黝黝的波浪似的好头发吗?〔女不语。母 你忘了他说的,他因此才不能不离开南方,回到他的家乡,去探望雪山脚下的他的爸爸、妹妹,和那位看羊的姑娘吗?这个时候,他一定已经娶了那位姑娘,在山上,在湖边一块儿看着羊,唱着歌,晚上谈笑在温暖的屋子里,或是毡幕里,谁还记得在南方的桃花村有个傻丫头,还抱着他留下的一只破鞋,在唉声叹气,眼泪双流呢?〔女抱着破鞋,木人似的倒下了。母 嗳呀,孩子,娘错了,娘是骗你的呀。你怎么当真起来了呢?春儿,春儿!女 (抚着鞋)鞋啊,我跟你一样的命运吗!母 啊,谢天谢地。孩子,娘时常教你别这么痴,这年头痴心的人还能过日子吗?得想开点儿,快把这只破鞋扔掉吧。抱在身上把衣裳弄脏了,回头娘又得洗啊。女 不……母 孩子,快起来呀。听话。女 不起来……母 别和娘淘气了。我们家就剩下咱娘儿俩了,没有你谁还来管娘,没有娘谁还来管你呢。女 (感动地拉着她娘)娘……母 孩子……母 (闻得厨房饭香)呵呀,饭烧焦了,孩子,听话,快起来,娘要去做菜了。(急下)女 (徐起坐在树下的井栏上,感伤地念树皮上的诗)这儿曾倚过我的手杖,这儿曾放下过我的行囊。在寂寞的旅途中,我曾遇见一位可爱的姑娘。我们一块儿坐在树底下,我对她谈起流浪的经过,她睁着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我。姑娘啊,我是不知道爱情的人,但你真痴得可怜。我纵然流浪到多远,我的心将永久在你的身边。你听到晚风吹动树叶儿鸣,那就是我呼唤你的声音,你看见落花随着晚风儿飘零,那就是我思念你的眼泪纵横。〔忽来一人影,渐行渐近。女徐徐抬起头来。影 这里是春姑娘的家吗?女 是,哪一位?……(渐近其人,惊望)哦!你不是辛先生吗?影 啊,春姑娘,我来找你来了。女 真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吗?(审视)啊,辛先生!望得我好苦啊。(哭抱)〔影即流浪者,亦前抱女。母 孩子,怎么不进来吃饭呀?谁来了?谁?(徐徐走近。亦惊)啊,你呀!〔流浪者不语。女 是啊,他来了。真是他回来了,我还当做梦哩。娘,你看怎么样?还是给我望到了吧。母 真是来得巧,正跟春儿谈起你呢。快到这儿坐。女 是呀,快到这儿坐,把东西放下。(帮他放下行囊,接下帽子)流浪者 (走到井栏旁)树长这么大了。女 回头你瞧来富长得可真大。来富,来富!怎么不见了?母 同李大哥去了,它挺爱走人家的。流浪者 (走到树边)又到这棵树下了!〔女又从他手里抢下手杖,飞跑地藏到屋子里去了。流浪者 春姑娘一年不见也高多了。母 也该高了,十八了。这孩子真痴,你看这是什么?流浪者 鞋!谁的?母 是呀,我知道你自己也准忘了,这是你丢下的一只旧鞋,她可当宝贝似的一直藏到今天。〔流浪者不语。〔女打水出来,给他洗脸。母 对啊,辛先生快洗脸,回头抹个澡舒坦舒坦吧。流浪者 谢谢!(洗脸)母 你这次是打哪儿来的呢?流浪者 打北边来的。女 你该看见那深灰的天,黑色的森林,白的雪山啦?流浪者 都看见了,看够了,我又想起南方来了。女 辛先生,那雪山脚下的湖水,还是一样的绿吗?流浪者 绿得像碧玉似的。女 那湖边草场上的草,还是一样的青吗?流浪者 青得跟绒毡似的。我们又叫它“碧瑠璃”。女 那草场上还有人放着小绵羊吗?流读者 唔。绒毡似的草场上时常有一群群的小绵羊在吃草。女 那羊群的旁边,那柳树下面……母 那羊群旁边,那柳树下面,那位看羊的姑娘呢?〔流浪者不语。母 你已经娶了她吧?〔流浪者不语。母 怎么不让她一块儿到南边来呢?女 是呀,怎么不带她一块儿来呢?我想她一定是一位可爱的姑娘!流浪者 ……春姑娘,别提她吧。我写过这样一首诗:(抱着吉他且弹且唱)模糊的村庄迎在面前,礼拜堂的塔尖高耸昂然,依稀还辨得出五年前的园柳,屋顶上寂寞地飘着炊烟。从耕夫踏着暮色回来,我就伫立在她的门前,月儿在西山沉没了,又是蛋白的曙天。我无所思,也忘了疲倦,只是痴痴地伫立在她的门前。我是这样沉默啊!沉默而无言;我等待着天落入我的怀里,我伫立在她的门前。渐渐听得传言:她已经嫁给别人了,在你离家后的第一年;她终因忧伤而殒命了,在你离家后的第三年。母 怎么,你们后来没有结婚吗?女 (代为解释)他回去找她,才知她在他出门后的第一年嫁了人了,嫁了之后她不如意,到第三年,就生病死了,……母 哦,那姑娘死了?这真是……那么,还有那住在雪山脚下的你爸爸呢?女 妹妹呢?他们都好吗?流浪者 春姑娘,(眼含着泪继续地唱)渐渐听得传言:四年前的一次恶战,我家也烧得片瓦不全。父亲早已经死了,妹妹流落在天边。“那不是你家旧日的庭院,那废墟上飘绕着荒烟?”女 哎呀,他爸爸死了,妹妹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母 可怜啊,怎么我们的命都一样的苦。流浪者 啊,春姑娘,你爸爸呢?没有回来吗?女 我爸爸再也不回来了,我跟你一样没有爸爸了。(泣)流浪者 (惊悼)伯父什么时候去世的?母 快半年了。流浪者 人生的变动竟这么多啊!人都是这么匆匆地来又这么匆匆地去吗?女 辛先生,这趟你可不能再匆匆地去了。你家剩下了你,我家就剩下我娘儿俩了,需要一个帮助我们的人,你可不能再离开我了。我娘也决不能再让你走的。娘,是不是?母 (为难)唔。是呀。女 你一定得留下来。我想得你好苦,你丢下的这双旧鞋,每晚做了我的枕头;你刻在树皮上的诗,都成了我每天的课本了。你走了,人家猜你不回来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结果你还是回来了,还是被我给盼到了!我怎么样也不能离开你了。流浪者 对,春姑娘,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我是一个永远的流浪者,怎么能说得定呢?为了求暂时的安息,我回到了家乡,我以为那深灰的天,黑的森林,白的雪山,绿的湖水,能给我一些慈母似的安慰。可是我一知道她嫁了,死了,父亲也下世了,妹妹不知道流落到哪儿去了,那些天,森林,雪山,湖水对我都成了悲哀的包围!朋友们留我在故乡作事,也有不少的钱;我干了几个月,觉得多留一天,多受一天罪。在难堪的寂寞之中,记起了你们给我的温暖,我提起行囊,背着吉他不知不觉地又流浪到南方来了。想不到我这个四海无家的人还有你这样关心着我。春姑娘!你说你不愿意离开我,难道我愿意离开你吗?不过谁能保得定没有不能不离开你的那一天呢?女 不,辛先生,相信我,没有谁能使我们离开了。流浪者 好,我也决不离开你,春姑娘。(抱她)女 我太幸福了!娘,替我欢喜吧,他说决不离开我了。母 孩子,你怎么尽拉着辛先生讲话,他走这么远的路,自然是饿了。快弄饭吧。女 是啊,是啊,我马上弄饭去。娘,来不及买菜怎么办?母 今晚随便吃一点,明天再买吧。女 对,把正明弟送来的鱼蒸了好不好?母 好呀。女 辛先生,你坐一会儿,我做饭去。〔女入厨。流浪者 快一年没有回来了。老伯母。母 不,一年多了。去年你走的时候,桃花还没有开,这一趟来,桃花落了满地了。流浪者 日子过的真快呀!母 是啊,我们屋后面新栽的几棵桃树今年也开得好极了。早来几十天还可以看得到。来迟了,真是可惜。流浪者 日子长着呢。既然不走,我想在山上再多栽些桃树,简直把这儿弄成个“桃花源”吧。母 唔。对啊。(双关地)不过,辛先生你真是来迟了。别说早来几十天,只要早来一个时辰就大不同了。流浪者 怎么,桃花落的那么快吗?母 咳,不是桃花落的快,是事情变得太快了,辛先生……流浪者 怎么呢?母 在你来的前一会儿,我把春儿许给一个姓李的孩子了。流浪者 (突然的袭击)是吗?母 你别难过,辛先生,你还是可以住在我家里,我还是会照顾你的。不过我得把这事情告诉你:春儿对你好,她一直痴痴地想着你,盼着你。可你一年多没有来,连信也不写一封,我只当你已经跟那位看羊的姑娘结婚了哩。所以我劝春儿嫁给那姓李的孩子,因为你知道,春儿十八了,也该嫁了。……那姓李的孩子也算是好的了,人很诚实、勤快,家里也有几亩地和一些坡地,离我家很近,又是和春儿一块儿长大的,春儿也不讨厌他;我想把春儿嫁给他,我也有靠了。刚才我又叫他亲自问过春儿。流浪者 春姑娘怎么说呢?母 春儿她也答应了。……流浪者 哦。……母 我想下个月就拣个好日子把春儿嫁过去,你说好不好?流浪者 (苦笑)唔,好。〔女在厨下叫:“妈,我们还是在屋子里吃呢?在外面吃呢?”母 在外面吃太冷了。还是在里面吃吧。〔女:“那么我把桌子摆在里面了。等一等,我到园子里再摘点青菜。”母 辛先生,我们进去吧。白天里很暖,到了晚边又冷起来了。到底还是春天呢。流浪者 是啊。不过,伯母,我要求你老人家一件事。母 (很担心地)什么事呢?咳,你早来一会儿就好了。流浪者 不是。请你老人家替我把帽子和手杖拿出来。母 为什么呢?流浪者 没有什么。母 辛先生,你要走吗?你要是走了,春儿可多么难过。你今天怎么也不能走,住几天吧。流浪者 正因为不想让春姑娘难过,所以得走。母 就是走也等吃过饭再走啊。流浪者 不吃饭了。老伯母,再迟就赶不上客栈了。母 不,今晚说什么也不能走。流浪者 不,我走定了。您知道我的脾气。趁春姐不知道,快把帽子和手杖拿给我吧。母 这真是没有法子。〔母入室。流浪者 (先取小刀剥去树皮上的诗,旋拾起旧鞋)啊,鞋啊,你破了,你破了,我把你遗留在南方。当我踉跄地旧地重来,你却在少女的枕边无恙。我见了你,记起我旧日的游踪;我见了你,触起我的心头的痛创。我孤鸿似的鼓着残翼飞翔,想觅一个地方把我的伤痕将养。但人间哪有那种地方,哪有那种地方?我又要向遥远无边的旅途流浪。破鞋啊,我把你丢了又把你拾起,宝贝似的向身上珍藏,你可以伴着我的手杖和行囊,慰我凄凉的旅况。破鞋啊,何时我们同倒在路旁,同被人家深深地埋葬?鞋啊,我寂寞,我心伤。母 (取帽杖等出来)帽子、手杖跟小背包都拿来了。春儿那痴孩子把它藏在看不见的地方连我都几乎找不到。辛先生,还是等吃过饭再走不成吗?流浪者 不等了。伯母。(戴好帽,提好行囊,背着吉他,拿起手杖)再见,老伯母,您多多保重。母 真是……你就这样走了,我太难过了。什么时候走过我们这里,再进来坐坐。流浪者 好。不过,我再也不敢走旧路了。母 ……你有什么话嘱咐春儿的没有?流浪者 我有什么话?……我是为着追寻温暖到南方来的,我来迟了,花落了,春去了!……请您告诉春姑娘,别再想念我了。人生是个长的旅行:或是东,或是西,她只能走一条路。我是个不幸的人,我也不愿她来分我的悲哀,再说悲哀也不是别人分得去的。鞋我带走了。树皮上的字我刮去了。此外我想不会有什么悲哀的痕迹留给一个幸福的人吧。人生自然不尽是幸福的,她若是有什么为难的时候请她知道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里有个流浪者在替她祝福吧。……再见了。(下场)母 (送着他的后影)再见。好好招呼自己吧。〔女在内:“娘,菜做好了,桌子也摆好了,请辛先生进来吃饭吧。”母 唔。〔女在内:“哦呀,妈,辛先生的帽子呢?”母 他戴了。〔女在内:“手杖呢?”母 他拿了。〔女在内:“还有背包呢?”母 他背上了。女 (出至门口)辛先生呢?母 他走了。女 说好不走怎么又走了?……你老人家把他给气走了,对吗?母 (内愧地),不,不是。女 他说什么没有?母 ……没有说什么,他只教你好好听娘的话。女 哪有的事!(披衣欲跑)母 你到哪儿去?孩子。女 跟他去,跟他到那遥远的遥远的地方去。辛先生!辛先生!(追去)母 (追上去)孩子,孩子!——幕写于一九二九年


《南归》的全文

南 归——贡献给母亲在天之灵
去年秋天,楫自海外归来,住了一个多月又走了。他从上海十月三十日来信说:“ 今天下午到母亲墓上去了,下着大雨。可是一到墓上,阳光立刻出来。母亲有灵!我照了六张相片。照完相,雨又下起来了。姊姊!上次离国时,母亲在床上送我,嘱咐我,不想现在是这样的了! ”
我的最小偏怜的海上飘泊的弟弟!我这篇《南归》,早就在我心头,在我笔尖上。只因为要瞒着你,怕你在海外孤身独自,无人劝解时,得到这震惊的消息,读到这一切刺心刺骨的经过。我挽住了如澜的狂泪,直待到你归来,又从我怀中走去。在你重过飘泊的生涯之先,第一次参拜了慈亲的坟墓之后,我才来动笔!你心下一切都已雪亮了。大家颤栗相顾,都已做了无母之儿,海枯石烂,世界上慈怜温柔的恩福,是没有我们的份了!我纵然尽写出这深悲极恸的往事,我还能在你们心中,加上多少痛楚?!我还能在你们心中,加上多少痛楚?!
现在我不妨解开血肉模糊的结束,重理我心上的创痕。把心血呕尽,眼泪倾尽,和你们恣情开怀的一恸,然后大家饮泣收泪,奔向母亲要我们奔向的艰苦的前途!
我依据着回忆所及,并参阅藻的日记,和我们的通信,将最鲜明,最灵活,最酸楚的几页,一直写记了下来。我的握笔的手,我的笔儿,怎想到有这样运用的一天!怎想到有这样运用的一天!
前冬十二月十四日午,藻和我从城中归来,客厅桌上放着一封从上海来的电报,我的心立刻震颤了。急忙的将封套拆开,上面是“ 母亲云,如决回,提前更好”,我念完了,抬起头来,知道眼前一片是沉黑的了!
藻安慰我说:“这无非是母亲想你,要你早些回去,决不会怎样的。”我点点头。上楼来脱去大衣,只觉得全身战栗,如冒严寒。下楼用饭之先,我打电话到中国旅行社买船票。据说这几天船只非常拥挤,须等到十九日顺天船上,才有舱位,而且还不好。我说无论如何,我是走定了。即使是猪圈,是狗窦,只要能把我渡过海去,我也要蜷伏几宵——就这样的定下了船票。
夜里如同睡在冰穴中,我时时惊跃。我知道假如不是母亲病的危险,父亲决不会在火车断绝,年假未到的时候,催我南归。他拟这电稿的时候,虽然有万千的斟酌使词气缓和,而背后隐隐的着急与悲哀是掩不住的——藻用了无尽的言语来温慰我;说身体要紧,无论怎样,在路上,在家里,过度的悲哀与着急,都与自己母亲是无益有害的。这一切我也知道,便饮泪收心的睡了一夜。
以后的几天,便消磨在收拾行装,清理剩余手续之中。那几天又特别的冷。朔风怒号,楼中没有一丝暖气。晚上藻和我总是强笑相对,而心中的怔忡,孤悬,恐怖,依恋,在不语无言之中,只有钟和灯知道了!
杰还在学校里,正预备大考。南归的消息,纵不能瞒他,而提到母亲病的推测,我们在他面前,总是很乐观的,因此他也还坦然。天晓得,弟弟们都是出乎常情的信赖我。他以为姊姊一去,母亲的病是不会成问题的。可怜的孩子,可祝福的无知的信赖!
十八日的下午四时二十五分的快车,藻送我到天津。这是我们蜜月后的第一次同车,虽然仍是默默的相挨坐着,而心中的甜酸苦乐,大不相同了!窗外是凝结的薄雪,窗隙吹进砭骨的冷风,斜日黯然,我已经觉得腹痛。怕藻着急,不肯说出,又知道说了也没用,只不住的喝热茶。七点多钟到天津,下了月台,我已痛得走不动了。好容易挣出站来,坐上汽车,径到国民饭店,开了房间,我一直便躺在床上。藻站在床前,眼光中露出无限的惊惶:“你又病了?”我呻吟着点一点头。——我以后才发现这病是慢性的盲肠炎。这病根有十年了,一年要发作一两次。每次都痛彻心腑,痛得有时延长至十二小时。行前为预防途中复发起见,曾在协和医院仔细验过,还看不出来。直到以后从上海归来,又患了一次,医生才绝对的肯定,在协和开了刀,这已是第二年三月中的事了。
这夜的痛苦,是逐秒逐分的加紧,直到夜中三点。我神志模糊之中,只觉得自己在床上起伏坐卧,呕吐,呻吟,连藻的存在都不知道了。中夜以后,才渐渐的缓和,转过身来对坐在床边拍抚着我的藻,作颓乏的惨笑。他也强笑着对我摇头不叫我言语。慢慢的替我卸下大衣,严严的盖上被。我觉得刚一闭上眼,精魂便飞走了!
醒来眼里便满了泪;病后的疲乏,临别的依恋,眼前旅行的辛苦,到家后可能的恐怖的事实,都到心上来了。对床的藻,正做着可怜的倦梦。一夜的劳瘁,我不忍唤醒他,望着窗外天津的黎明,依旧是冷酷的阴天!我思前想后,除了将一切交给上天之外,没有别的方法了!
这一早晨,我们又相倚的坐着。船是夜里十时开,藻不能也不敢说出不让我走的话,流着泪告诉我:“你病得这样!
我是个穷孩子,忍心的丈夫。我不能陪你去,又不能替你预备下好舱位,我让你自己在这时单身走! ”他说着哽咽了。我心中更是甜酸苦辣,不知怎么好,又没有安慰他的精神与力量,只有无言的对泣。
还是藻先振起精神来,提议到梁任公家里,去访他的女儿周夫人,我无力的赞成了。到那里蒙他们夫妇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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