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席慕容散文 ——《写给幸福:席慕容散文精选》
位朋友要回国了,送了我一堆书,其中一本就是《写给幸福——席慕容散文精选》。这本书是2018年出版的,由符立中先生主编,收录的内容涵盖至2015。
席慕容是我年轻时的最爱,我记得大学期间我还买了她写的诗的朗诵磁带。那个时候,我喜欢她,喜欢她文字中描写的那种细微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惊讶于怎么可以有人把这种恍惚间的感觉用语言描述出来,让我想大声喊出来“是的,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喜欢她,还因为她的文字总是在平淡的喜悦中透着一丝的忧伤,就像带着泪光的笑容。她的文字,一点点地流泻出来,就像明朗而清新的月光照在流水上,泛着点点柔光。年轻时的我,在那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喜欢席慕容,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比如,她写道:“我想,每一个人的一生里,都可能会遇到这样的时刻罢。不过只是一处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空间,你曾经无所察觉地走过千百次,却并不知道这千百次的接触其实没有遗漏任何一丝细节。所有的一切都在默默地等待,等待与你在多年之后重新相见,就在那一刻,这个空间的光影、线条、声音甚至气味,都会对你散发一种无法抗拒的温暖和亲切的讯号,就在你踟蹰难决的那一瞬间,为你延伸铺展而成为一处无边无际的记忆广场。” 这样的情景,我们每个人是不是都有过?每当回到老家,或者看到我们多年前的曾经去过的地方,我们是不是会涌起这样的感觉呢?
再比如,“一直觉得,在一些特殊的时刻里,我似乎同时又是演员又是观众。一个在缤纷喧哗的台上,兴高采烈地扮演着上苍赐给我的那个角色,另外一个却远远地站着,站在离这场热闹很远的地方,含着泪,心怀疼痛地看着这一切”。这种抽离感,我们是不是也都有过?
还有,“在每一个时刻里都会有一种埋伏,却要等待几十年之后才能够得到答案,要在不经意的回顾里才会恍然,恍然于生命中种种曲折的路途,种种美丽的牵绊。”这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我们是不是也似曾相识?
曾经,我喜欢这样的文字。但当二十多年后,再一次读到以上文字的时候,我却开始不再满足于这样的文字。我读完第一章和第二章,感觉到有一些淡淡的失落。好在我继续读到了她的其它主题的散文,读书笔记、回蒙古家乡,以及对父亲回忆。
读书笔记包括纪伯伦的《先知》,王鼎钧先生的《山里山外》,还有叶嘉莹先生的一些讲座,觉得内容很新鲜。比如引用的梁宗岱对陶渊明诗的浅易和朴素的解释,“我们很容易把浅易与简陋,朴素与窘乏混为一谈,而忘记了有一种浅易是从极端的致密,有一种朴素是从过量的丰富与浓郁来的”。
席慕容生于四川,童年在香港,成长于台湾,46岁她第一次回到蒙古故乡。本书的后几章写到作者重回内蒙古故乡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她所在的家族曾经是内蒙古比较显赫的家族,几十年后家族府邸被毁,只留下地上那“白白的三角形”,长长的蒙古包、千匹良驹、成群的牛羊,早已不在!在到达家乡的第一天晚上,当所有的人都入睡,她出门走向家族废墟的方向,仰望着和父亲少年时曾经仰望的同样一片星空,嚎啕大哭……
《丹僧叔叔》通过写作者在德国居住的一个蒙古叔叔的一生,写了整个喀尔玛克蒙古人的悲惨历史,这个民族长期被俄边缘化,历经了太多的磨难、在战争中被利用、被遗弃、被欺骗、被杀戮,二战后在德国的喀尔马克人仅剩下850个!(维基上查询到目前卡尔梅克人有15万多人)。这篇文章,通过一个她认识的蒙古长辈,对这个民族这段令人震惊的历史进行了回顾,是非常有价值的!
《聆听大地》写的是一个朋友采用“自然农法”种植果树林的故事。所谓“自然农法”是指不施肥(包括有机肥),不用杀虫剂。结果前六年果树林的产量并不高,但从第七年起,产量开始翻倍。作者写这个故事的目的显然是要要告诉我们:“在深层的土壤里,有一个很神奇的生物链,从其中的细菌、霉菌、阿米巴虫、蚯蚓、马陆等等生物之间相互的供养关系,释出了大量的天然氮肥”。如果我们赞助科学家去好好研究的话,也许我们人类的农业基本常识或许会大幅度地改变。
《海马回》一篇最有意思。作者第一次回蒙古的时候,坐在车里,看着周围的情景,心里震惊地喊道:“我好像来过!”,然后她采用了2014年诺贝尔生物奖获得者的脑神经科学关于“大脑定位系统细胞”来对此现象进行解释。巧的是在2019年,我曾听过我导师关于这个大脑定位细胞的应用研究讲座。
最后一章写作者对父亲的追忆,令人动容。在父亲生前的一段时光,父女俩还在在德国住所附近散步,还在交流蒙古家乡,多么愉快,而一个多月后,父亲就离世了。作者手捧着父亲骨灰盒坐车回家时,正好经过之前和父亲一起散步时看到的那座山,记起父亲曾说他想到那座山看看。作者回忆了从小到大和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写下了《异乡的河流》。
年轻时我们一心想到外面,顾不上父母的想法,顾不得去问他们以前是怎么生活的,他们一生经历过了什么,顾不得去仔细体会他们对我们的感情。可是,一旦有一天父母离去,这时候,他们生前说的每句话,曾经生活或去过的地方,他们用过的物品,这些留有父母印迹的东西,都会成为儿女们之后一心的追寻,就像《乡关何处》中所描述的那样。那么,当父母健在时,如果多和他们聊聊过去,弄清楚他们一生的经历,尽力去理解他们,多和他们在一起,该是很重要的事!
再次读席慕容的散文,我的兴趣点和关注点与年轻时完全不同。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呢?席慕容在写诗人“发现”诗的过程时这样说:“由于生命的厚度不同,感知的层面与方向不同,呈现出来的,就会有千种不同的面貌,读者去阅读与品评之时,又会由于自身的差异而生法出更多的变貌来。”我想这段话正好可以解释我的变化。经过二十多年的成长,我对生命的理解也该有了不同的厚度,对相同文字的理解,自然应该有不同的感知。比起年少时的我,我的眼界应该更为宽广,不再局限于自己的喜怒哀乐,我渴望看到更多的人和事,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国内的和国外的,现在的和过去的,容易改变的和很难改变的,这些能激起我更深厚的情感和兴趣。我开始习惯思考而不仅仅是感知,更加理性而不是感性,更关注的是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
二十多年后再读席慕容散文,她没有让我失望!
(2021.6.28)
席慕容的写给幸福散文
【翠鸟】 夏日午后,一只小翠鸟飞进了我的庭园,停在玫瑰花树上。我正在园里拔除杂草,因为有棵夜百合花挡在前面,所以小翠鸟没看见我,就放心大胆地啄食起那些玫瑰枝上刚刚长出的叶芽来了。 我被那一身碧绿光洁的羽毛震慑住了,屏息躲在树后,心里面轻轻地向小鸟说:小翠鸟啊,请你尽量吃吧。只求你能多停留一会儿,只求你不要太快飞走。 原来在片刻之前还是我最珍惜的那几棵玫瑰花树,现在已经变得毫不重要了。只因为,嫩芽以后还能再生长,而这只小翠鸟也许一生中只会飞来我的庭园一次。 面对起这一种绝对的美丽,我实在无力抗拒,我愿意献出我的一切来换得它片刻的停留。 对你,我也一直是如此。 【喜鹊】 在素描教室上课的时候,我者见两只黑色的大鸟从窗前飞掠而过。 我问学生那是什么?他们回答我说: 那不就是我们学校里的喜鹊吗? 素描教室在美术馆的三楼,周围有好几棵高大的尤加利和木麻黄,茂密的枝叶里藏着很多鸟雀,那几只喜鹊也住在上面。 有好几年了,它们一直把我们的校园当成了自己的家。除了在高高的树梢上鸣叫飞旋之外,下雨天的时候,常会看见它们成双成对地在铺着绿草的田径场上慢步走着。好大的黑鸟,翅膀上镶着白色的边,走在地上脚步蹒跚、远远看去,竟然有点像是鸭子。 有一阵子,学校想重新规划校园,那些种了三十年的木麻黄与尤加利都在砍除之列。校工在每一课要砍掉的树干上都用粉笔画了记号。站在校园里,我像进入了阿里巴巴的童话之中,发现每一棵美丽的树上都被画上了印记,心里惶急无比,头一个问题就是: 把这些树都砍掉了的话,要让喜鹊以后住在那里? 幸好,计划并没有付诸实现,大家最后都同意,要把这些大树尽量保留起来。因此,在建造美术馆的时侯,所有沿墙的大树都被小心翼翼地留了下来,三层的大楼盖好之后,我们才能和所有的雀鸟们一起分享那些树梢上的阳光和雨露。 上课的时候,窗外的喜鹊不断展翅飞旋,窗内的师生彼此交换着会心的微笑。原来雀鸟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我们肯留下几棵树,只要我们不去给它们以无谓的惊扰,美丽的雀鸟就会安心地停留下来,停留在我们的身边。 而你呢?你也是这样的吗? 【独木】 喜欢坐火车,喜欢一站一站的慢慢南下或者北上,喜欢在旅途中间的我。 只因为,在旅途的中间,我就可以不属于起点或者终点,不属于任何地方和任何人,在这个单独的时刻里,我只需要属于我自己就够了。 所有该尽的义务,该背负的责任,所有该去争夺或是退让的事物,所有人世间的牵牵绊绊都被隔在铁轨的两端,而我,在车厢里的我是无所欲求的。在那个时刻里,我唯一要做也唯一可做的事,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观看着窗外景物的交换而已。 窗外景物不断在变换,山峦与河谷绵延而过,我看见在那些成林的树丛里,每一棵树都长得又细又长,为了争取阳光,它们用尽一切委婉的方法来生长。走过一大片稻田,在田野的中间,我也看见了一棵孤独的树,因为孤独,所以能恣意地伸展着枝叶,长得像一把又大又粗又圆的伞。 在现实生活里,我知道,我应该学习迁就与忍让,就像那些密林中的树木一样。可是,在心灵的原野上,请让我,让我能长成为一棵广受日照的大树。 我也知道,在这之前,我必须先要学习独立,在心灵最深处,学习着不向任何人寻求依附。 【白帆】 可是,我如何能做到呢?如何能不寻求依附?在我的心里,不是一直有着你吗? 你是一艘小小的张着白帆的船,停泊在我心中一个永不改变的港湾。 我对你永远有着一份期待和盼望。 在年轻的时候,在那些充满了阳光的长长的'下午,我无所事事,也无所怕惧,只因为我知道,在我的生命里,有一种永远的等待。挫折会来,也会过去,热泪会流下,也会收起,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气馁的,因为,我有着长长的一生,而你,你一定会来。 今天,阳光仍在,我已走到中途。在曲折颠沛的道路上,我一直没有歇息,只敢偶尔停顿一下,想你,寻你,等你。 雾从我身后轻轻涌来,目光淡去,想你也许会来,也许不会,开始害怕了。 也开始对一切美丽的事物怜爱珍惜。不管是对一只小小的翠鸟,或是对那结伴飞旋的喜鹊;不管是对着一颗年轻喜乐的心,或是对着一棵亭亭如华盖的树;我总会认真地在那里面寻你,想你也许会在,怕你也许已经来过了,而我没有察觉。 日子在盼望与等待中过去,总觉得你好像已经来过了又好像始终还没有来,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呢?你到底是一种什么模样呢? 总有一天,我也会像所有的人一样老去的吧?总有一天,我此刻还柔软光洁的发丝也会全部转成银白,总有一天,我会面对着一种无法转寰的绝境与尽头;而在那个时候,能让我含着泪微笑地想起的的,大概也就只有你只是你了吧? 还有那一艘我从来不曾真正靠近过的,那小小的张着白帆的船。